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怀想巴东老城

中国电力网发布时间:2020-12-02 09:03:34  作者:张崇文

  搞了一辈子采购员的乜兀满(叔),大我二十多岁,他2016年到巴东转了一趟,回来对我们说老城大部分遮盖到水下,没看到他常住的旅馆。他说大面山下的巴东新城修得气派,要我把他的讲述记录下来,苦于我还没去过巴东,也就无从下笔。今年我到过巴东,停留短暂,没到老城那边去。乜兀满已去世两年,我没忘记他的嘱托,只好到网上查找巴东老城的介绍,才略有点滴了解,再结合乜兀满以前的述说,酝酿了很长一段时间,把他的巴东老城呈现给大家。写的过程中,我好像和他游走在巴东老城。他到那里住了多年,了解得很透彻。答应了的事,我不会不写,马虎、应付肯定不好,能让我自己满意,得好好回想乜兀满的长篇大论,抠出有特点的事,连接到主题,才写得有韵味。

  乜兀满常到江边码头转,认识了很多巴东人,连他讲话的声音都带了巴东腔。他和一个老船工邂逅,讲起巴东解放时,船工们冒着生命危险做了震撼人的事,乜兀满听得认真。他还借《巴东县志》,对巴东才有了全面地了解。乜兀满爱到扁担街逛,吃遍了各种小吃。我那时没想到和老老(弟弟)一起到巴东去,住到乜兀满他们的采购站,把巴东城看够了,还到长江上坐轮渡,这是现在想起的事。可能是我小时候太愚笨,找不倒到外面去玩的理由。不讲大话、不吹牛皮的乜兀满,讲的都是实在话。他到巴东采购站住了二十多年,我没看到他经常回家。每年过年都回家得很晚,不是腊月二十八,就是腊月二十九,过了正月初四,初五打早就坐客车提前赶到巴东采购站,一过去就忙得顾不了家。

  乜兀满的很多话头子,只要扯出一个,就是连接巴东老城的故事。可能是我年龄太小,多半都忘记了。后来我工作了,和乜兀满几年才打一个照面,打了招呼讲几句话,走了各自忙事情去了。等我得空到他家去,乜兀婶说他早就走了几天,扑空了好几次,心里有点想他。后来乜兀满回来了两个月。我去看他,他说再不去巴东了,也干不动了,年龄到了办了退休手续。我才想起他是大我二十多岁的人,我都快四十岁了。我说到年龄就退了,把身体养好,想到哪里去玩都行,国家这么大,有太多好玩的古迹、名胜、景点。2018年10月,乜兀满走了。两年前他重游巴东,他没要乜兀婶和儿女们陪同,一个人玩了一周。等他回来向我们讲述巴东的巨变,新建的巴东城是一个人间仙境,巴东人太幸福了。

  ——题外话

  2002年10月底,完成二期移民的巴东老城淹没于长江水下,到2020年已经18年多。常有人来站在金字山上,对水底下曾经的家园久久地俯瞰,那些往事成了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回忆,上了年纪的老人想起老城里的青春岁月,五六十岁的人想起老城里成长的童年。

  1500多年前的巴东城修建在长江北岸,被后来的巴东人喊成了“旧县坪。”县城的规模不大、很小,压缩到几块平台上。有县衙、朝门、廊亭。街市的兴起,两边、上下散落了依山而建的各式风格的民居。开门的铺面,云集的商贾,成了长江岸边的货物集散地。

  宋朝年代,20岁的寇准中了进士,被朝廷派往巴东做了县令。他看到“野水无人渡,孤舟尽日横”的场景,感叹巴东比他想像的还要贫穷,他要在改良农事上做文章,把江南经管好,要在他的任期内变一番模样,才把县城从江北搬到江南的金字山上……

  对于这段远古的历史记录在《巴东县志》里,也是老辈人口传心授给自己的儿女,才演绎成不同的各种版本。巴东老县城到信陵镇,信陵镇是巴东的老县城,还是施南府对外物资交流的通商口岸。一条长江的奔腾,让巴东成了湖北、四川往来连接的桥梁。

  巴东老县城一直都是“上连巫夔,下通荆郢”的黄金水道,到四川、湖北来往的商船都要从巴东县城经过。他们到码头停靠补给时,开馆子、店子(旅社)人家的生意一天天见好,有了利钱,日子好过,生活舒适,百姓们感谢的是寇准的决策,不再穷得心里难受。

  无城墙的巴东城,背后是海拔994m的金字山。带“金”的山峦,连绵数里,没有金矿、金沙、金疙瘩,好听的山名,让巴东人与金无缘,渴望穿金戴银的巴东人经常在梦里走进金光灿烂的宫殿,坐的金板凳,拿的金饭碗、金筷子,吃的山珍海味,饿醒了是个梦。

  巴东城的房屋不是横亘、连片的吊脚楼,就地取材用岩头砌的高碚材垒筑的楼,从外面看似险要,屋里铺得平整,这些楼高两层,沿江边的地形围绕在斜坡、陡坎上,十几家、二十家一个巷口,一条条岩板路盘绕,被巷口、街口连通,使得路道回环成网。

  流淌的长江见证了巴东老城的繁荣与衰落,这些皱了、卷了、糙了、毛了、黄了的页面收藏到历史的岁月里。滑坡、塌方、泥石流是自然灾难。烧杀、抢掠、轰炸是战争灾难。还有疾病、瘟疫,让巴东人冲出重围。他们伤心、难过、哭泣,还要用双手重建家园。

  抗日战争时期,湖北省政府的一些机关从武汉迁到巴东,随迁的还有好几所学校,更多的还是来巴东躲灾躲难的民众,县城的人口陡然间增加到三万多人,簇拥、拥挤,叽喳、喧嚣成了常态。巴东人不排外,不管是武汉人、荆州人、宜昌人,只要来了都容纳得下。

  日机经常飞来轰炸巴东县城,将房屋、街巷、码头炸成千疮百孔的废墟。后来晓得日机要来,政府提前拉响了警报,巴东人携父母、带儿女躲进了山洞和掩体,才避免了人员的伤亡。侵略者再猖狂、凶残、歹毒,终究会被消灭、投降,滚到太平洋的那个岛国去。

  《巴东县志》记录解放巴东时,长江两岸的船工立了大功!国民党残部从船工手里抢来大小船只集中停靠长江南岸,并严加看管,他们荷枪实弹不允许船工接近、靠拢。这种封锁,是为了阻止解放军从江北渡过长江,到达江南后向巴东老城发起攻击,解放巴东全县。

  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,船工们乘敌人放松警惕、好酒贪杯,一起来到江边,用刀子砍断了绳索,划着木船过江,把解放军战士从江北接到了江南,还带解放军战士抢占有利地形,向巴东老城发起攻击,消灭了顽敌,巴东县又回到苦难的各族人民群众的手里。

  解放后,巴东老城生机盎然,大家积极地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中,认真、踏实地做好每件事情。那时巴东只有一条窄、短、烂的“扁担街”和十几条“天梯伸”的小巷,从江边起步,穿过县城,再蜿蜒到金字山上。爬上去腰酸腿痛,走下来两只脚杆又酸麻得打散。

  “天梯伸”的小巷又引伸出无数条小得并排过得了两个人的小小巷。小小巷穿插、连接、环绕到岩头屋、木板房的中间。从江岸望上去鳞次栉比,从金字山看下来错落有致,密密麻麻的布局,层层叠叠的设置,构成的是巴东景观,这些房屋中间也巍峨的有高层楼房。

  依山傍水的巴东老城,只一条平行于长江的主街。从码头边的港务局经主街往上走,到了头道桥有几百米的距离。别看街道不宽,路道不长,它是巴东老城的中心,在每个巴东人的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,烙在脑海里,永远抹不去,或许这就是巴东人眷念的乡愁。

  从主街走到其它的街区,全是用青岩板铺成的台阶(礓碴子),到这边要上,去那边要下,上上下下走一趟,要的是一个人的体力、耐心。外地人初到巴东觉得新鲜、好奇。久住的巴东人每天来来往往,没觉得烦躁、麻烦,习惯了这种赖以生存的环境。

  这样的街区也是巴东人的小街道,像鲁家巷、王家巷、朱家巷、罗家巷、范家巷等等还是名气较大的小巷。与姓、与家关联成一条巷,是巴东老城的特色。每条小巷都是一条小街,由一步一步的台阶替代了平坦的街面,让行人上去了又下得来,下去了又上得来。

  哪种特征的街巷都是一个城市的血管,使得商业、企业、金融业和医院、学校成了循环的血液,运转在各自的模式里。巴东老城也有它运行各行各业的模式,才让它在长江边,成为恩施地区东北边的一颗明珠。巴东老城是在长江边把一个平面立体得层出不穷。

  从码头上岸,就到了“扁担街,”窄小的街面,顺山往上,破旧的房屋矗立在两边。白天街上人头攒动,两边摆开了售物的大小摊子,他们销售的有水果、干果、糖果、蔬菜、副食,还有早点摊、小吃摊、面食摊和针头线脑、土特产品,所见的每天都是一片繁忙。

  往一级级岩梯子走上去,到了金字山顶,“挨”得月亮很近,再一步步下到江边,一对对恋人慢步、歇息、眺望着江水。在蜿蜒、伸展的巷子里行走,心情得以收放,这样的感慨,是每个巴东人刻骨铭心的印象,走到每个巷子的尽头,再折转身子,又是一条小巷的牵引。

  有名的还是马鹿巷。宋朝年代的巴东县令寇准,来到金字山腰的凉水寺,见到学识渊博的老方丈养了一头白马鹿,他要看它一会儿。寇准每次来与老方丈叙谈,只要来到寺前,白马鹿便闻声长嘶,老方丈觉得它嘶鸣有因,又不晓得何故,三年后,寇准离任巴东。

  奇怪的是,白马鹿去寻找寇准,跑出寺庙,下了岩头巷子,再没有返回,也不知去向。有人说它是一头神鹿。现在的马鹿巷留下的是这个传说,每次来到寇准亭,还耸立在巷子中。寇准亭建有几百年,经过漫长的岁月,翻转了岁月里的春夏秋冬,仍然留住游客的脚步。

  用上了百年的黄果树命名的深巷,夏天天气闷热,巷子里的居民都会搬板凳来坐到下面歇凉。开春后,从树干长出嫩薹,从枝丫萌出嫩叶,用它高高的树干撑开圆圆的树冠,一张张叶片重叠、穿插,将它的色彩在巷道里渲染的是绿色的意境,写意的才是一树葱郁。

  巴东老城也是江城,长江的奔流,孕育出大大小小的码头,繁忙的运输,带动了巴东的农业、工业、商业和其它行业的发展,也是恩施地区重要的物资转运中心。每天从下游、上游经过的船舶都要停靠巴东的各个码头,装卸运进、运出巴东的各种不同的货物。

  1950年代,码头的改建、扩建、新建发展迅猛,大小滚装船、客轮都能在巴东港停靠。老城、尤其是挨到江边的扁担街越来越热闹、繁华。来游玩的人必定要住宿、餐饮、购买土特产品,带动很多行业由小到大扩大规模,还开了分店,巴东城里的人都有了事情做。

  还是扁担街富有情韵,集中的是商场、店铺,还有小吃、水果、蔬菜摊……叫卖声、讨价还价声、吆喝声、嬉笑声、锅碗瓢盆声,汇集的是比高音喇叭还嘈杂的“G大调交响乐。”清晨喧哗到傍晚,白天熙熙攘攘,到了深夜声浪才慢慢地消散,再听到的是江水拍岸。

  每当有戛斯车、解放牌、东风牌洗车进城、出城,“哐啷、哐啷”的响声好像要把车门摇垮,“吱呀、吱呀”的摩擦声好像要把轮胎扎破。心脏病、血压高的人听了难受,司机没得娴熟的驾驶技术,是不敢经过巴东老城。他还要长按喇叭提醒、催促横街的人快走。

  那些佩戴红袖套的老大妈、老大爷拿着铁皮喇叭,扯起嗓门、提高音量喊道:“亲朋好友们!车子来了!车子来了!大家动作快点往两边走!”他们一脸喊得绯红,声音都喊嘶哑了,才督促男男女女、老老少少把街道让出来,看着汽车“叮哐哐、”“轰隆隆”而过。

  扁担街的岩头屋、青砖屋、土墙屋、木板瓦房和一层、两层、三层的平房、楼房横陈到两边,不管高矮、大小、宽窄结合了古代、近代、现代的建筑艺术和风格,时间的长短,岁月的翻新,都能从古朴、典雅中看到巴东人的民居是不同年代留存的一幅生活画面。

  “一根古树又发丫,翻山越岭落人家。”这个谜语说的是乡间小路连通了山上、河岸的寨子、坝子,还通向乡场(小街)和集镇。扁担街这根“古树”分蘖的“枝丫”是青岩巷道,弯多、路陡,横亘、匍匐、盘绕在民居中,放射到老城里,又一条条向扁担街汇集。

  扁担街活跃的“背脚子”是巴东老城的搬运工。受到斜坡、陡坡、高坡的制约,推独轮车、板板车不行,用扁担挑、肩膀扛难走……运酝而生的“背脚子”背起攒背忙碌在码头、车站、旅店、单位和居民点,将各种各样的货物背到目的地,这条运输线在他们的背上。

  巴东老城的“背脚子”和神农溪的纤夫从事的体力活类似,纤夫行走的沙坝、崖边路,把货物送达码头;“背脚子”走的岩板、岩梯路,把货物背到指定的廊场……就是这些“背脚子”的物流,搞活了各行各业的货物转运,用他们的体力和汗水挣得盘家养口的辛苦钱。

  上了千年的老城,有着厚重的历史底蕴,铭刻在金字山上,也记忆到巴东人的心里。那些苦难、辛酸、悲痛,一页页从季节里翻过,仍然是怀想里的往事,像一块块标签记载清晰的是年代、日期。还会一代代传递,让新一代的巴东人记住老城还触动了父母的痛楚。

  还有千年不变的扁担街,让时间存储的是同城、同街、同巷的人吃、住、行在一个区域,青梅竹马、一起长大,穿过开裆裤,玩过黄泥巴,跳过橡皮筋,滚过铁圈环,打过扑克牌,下过打三棋……这些细节、片断是儿时精彩的节目,没有一个巴东人忘到了后脱壳。

  哭过、怄过的巴东人揩干眼泪,拆得动的要拆,搬得动的要搬,家具、电器,吃的、穿的、用的到锅碗瓢盆、坛坛罐罐......对个人、家庭,对父母、儿女,对夫妻、亲朋有纪念意义的大小物件统统搬走,为三峡断航蓄水,腾出自己的家、大家的城牵引出离别的泪。

  住了世世代代的巴东老城,从此后成为舍小家、为大家的巴东人的故园,让涨起来的长江水将险滩、恶水,沉船、死人的廊场与巴东老城淹成了平湖。巴东人的精神值得每个人学习,巴东人的品德让人拍手称赞,巴东人的风格确实高风亮节,巴东人——伟大!

  2002年10月底,巴东二期移民清库全部结零。2003年6月,三峡正式断航蓄水,黄色的江水慢慢地上涨,一个新的时代到来了。135m的水位线到了!至2003年6月10日,三峡大坝135m蓄水历经10天顺利完成,高峡出平湖的壮观美景出现在巴东巫峡。

  之后常有巴东人从新城过来,站到金字山上找寻老城的痕迹。他们熟悉的老城都在江水下,往日的扁担街、岩梯巷掩藏到江水里,成了水下的建筑,眼睛看不见了,他们的心里始终装下眷念的老城,不会淡化、消亡,不会模糊、腐蚀,过去的所有事情有了分水岭。

  上了年纪的老人还记得扁担街各种生意人从事的营生,能把那些人的名字说出一大串……巴东人都有自己的怀想和回忆,以前留在老城的足迹也被江水摸平了,遇到几个发小站在一起,还会摆起穿开裆裤的过往,打几个“哈哈,”笑得眼泪巴叉、前仰后合。

  也许过了多少年,只能从《巴东县志》上查找到扁担街和“背脚子”这种苦累力工的记载。他们是巴东老城运输搬运的一个符号,看到图片才觉得老城的历史有它的嚼劲和回味。等到新一代的巴东长大,给“背脚子”的注释,是巴东老城最早一批送达快递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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